巴掌大的纸片,薄薄的,如蝉翼。
不知加了什么特殊成分,很结实。
历经这么多年,没坏,也没开裂。
画面上用极细的笔墨,绘了高山和湖泊,还有树林,树是高大的松树。
群树中间位置,画了个十字。
十字位置,想必就是宝藏埋藏之处了。
苏婳盯着画面,仔细研究了下。
这山挺特别,像个凤头。
看这好山好水的,很像风水宝地,附近应该有古墓。
范鸿儒收藏的画,自然是范家传承下来的。
古墓的话,肯定是范家的祖坟了。
说明宝藏就藏在范家古墓附近。
这张藏宝图,夹在画心和命纸中间,藏得这么隐蔽,这么有技术含量,那么,这笔宝藏肯定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。
如此心动的宝藏,就摆在眼前。
假以时日找出来,一夜暴富是必然的。
如果暴富,就可以拿钱去砸顾傲霆了。
苏婳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,最终良心还是战胜了私心。
她小心地用纸托着那张藏宝图,去找范鸿儒了。
范鸿儒正坐在客厅里,一个人安静地喝着茶。
远远看过去,很孤独的样子。
苏婳后来才知道,他太太去年去世了。
他两个儿子一个忙事业,一个还在读研,隔三差五才回来一趟。
苏婳托着那张薄薄的藏宝图,走到范鸿儒面前,说:范老,我在宋神宗的画像里发现了这个。
范鸿儒抬起眼皮,瞅了眼。
很快,眼里燃起亮光,他伸手从苏婳手里接过来。
盯着那张纸片,看了好一会儿。
他忽然开怀大笑,藏宝图的事竟然是真的,一直听祖上的人说,但谁都没见过,还以为就是个传说。没想到这张图就藏在我家里,藏在这神宗像里,哈哈哈,哈哈哈。
他笑得幅度太大了。
苏婳都担心他别把那幅藏宝图,给笑飞了。
因为那张纸太薄了。
范鸿儒喊佣人取来一个木盒,把藏宝图小心地放进去。
他站起来,把木盒放到他卧室的保险柜里。
这才回来,坐下。
他拿起茶壶,给苏婳倒茶,说:小姑娘,你应该早就猜到那上面,画的是什么了吧?
苏婳点点头,猜到了。
范鸿儒手指摩挲下巴,我们范家祖上家境一直殷实。明末年间,有个祖宗做了个不小的官,因为无意间触怒了当朝皇帝,被罚抄家。那位祖宗提前得知消息,连夜把家里贵重物品转移,藏了一部分,以待日后好东山再起。不知谁走漏了消息,全家以欺君之罪被满门抄斩,十九口人,无论男女老少,通通被杀。只有一个男孩,被家中奶妈用自己的孩子换了出去,这才留下一脉。
苏婳听得潸然泪下。
忍不住想起阿尧哥和阿忠。
他们为了救她,也牺牲了自己的性命。
阿尧哥舍命救她,是因为和她两小无猜。
阿忠救她,是因为顾北弦的人情。
他母亲之前患癌,顾北弦给钱让治病,又派人给找医生,种下了善缘。
这个奶妈牺牲自己的孩子,为范家留下一脉,想必范家那个祖宗,平时也是个以礼待人,宅心仁厚之人。
扯远了。范鸿儒闭了闭眼睛,压下心中涩意。
他拿起茶杯抿了口茶,抬眸看向苏婳,你明明可以把这张藏宝图私藏,为什么没有?凭你的才智和人脉,想找到宝藏不难。
苏婳眼神清明,从小我外公就告诉我,做人要坦荡正直,不是自己的财不要贪。
范鸿儒面露慈爱,好孩子,不愧是苏文迈老前辈教出来的。
苏婳浅笑,范老您继续喝茶,我去揭画了。
好,把那幅画修复好,我们就回国,把宝藏挖出来。
苏婳略一迟疑,我也去?
范鸿儒笑眯眯道:你是幸运星,藏宝图是你发现的,想找到宝藏,自然得带上你。
搞古董的,一般都懂点风水。
苏婳小时候跟着外公学过一星半点,或许能帮上忙,就没推辞了。
回去继续揭画。
宋神宗像毁得不太多,修复起来难度不大。
除了揭画比较费事,后面补画、全色,就快得多了。
忙到天黑。
和范鸿儒一起吃过饭后,苏婳来到他给她准备的卧室。
冲了个澡,上床。
刚要给顾北弦打电话,就接到了他的电话。
苏婳笑,这就是心有灵犀吧。
接通后。
顾北弦说:等北关鱼市这边的项目,举行完奠基仪式,我就去加州找你。
苏婳笑道:你不用来了,等我把手上这幅神宗像修复好,我就要和范老一起回国了。
顾北弦略感意外,不是说要待好几个月的吗?怎么这么快?
他有点私事,急着要回国处理。
顾北弦默了默,声音很低很沉地说:想你。
苏婳心里发热,耳朵烫乎乎的,如实说:我也想你。
想抱抱你,亲亲你,还想把你一口吃进肚子里,想念你躺在我怀里的样子,特别想
他低沉的嗓音,在这寂寞的午夜,听起来特别撩,特别勾人。
苏婳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,身子微微发软。
这种话,虽然很肉麻,但是女人就是爱听。
哪怕听一百遍,一千遍,都听不够。
她笑着嗔道:你过分了啊,天天撩我。
受不了就跟我复婚,复婚了,我还可以更撩,撩得你欲生欲死。
欲生欲死,苏婳以前曾经深深体会过无数次。
想起那情景,她骨头都酥了。
有的人,就是有这种本事,仅凭几句情话,就能把人撩得受不了。
人天生就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,下意识地想让自己过得开心些,会选择性地遗忘掉一些伤心的事。
也就是所谓的好了伤疤忘了疼。
苏婳也不例外。
她想,如果没有楚锁锁和顾傲霆之流,从中搅合,她和顾北弦应该会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。
可惜,没有如果。
修复好唐伯虎的神宗像后,苏婳和范鸿儒连同保镖一起乘坐飞机,飞往范家祖籍。
去寻找那处神秘的宝藏。历经十二个小时后。
苏婳和范鸿儒带着一众保镖,抵达范家祖籍。
范家祖籍在西北一个古城。
范家老祖就葬在古城城北的凤鸣山下。
那座山远远看过去,像一只凤头,和藏宝图里画的山一模一样。
果然被苏婳猜对了。
那张藏宝图,范鸿儒用手机拍了下来,方便寻找。
在附近找了家条件还算好的酒店,休息了一晚。
次日一早,一行人前往凤鸣山。
凤鸣山处在群山之中。
只有它一山独高,其他都是低矮的小山,山前见湖泊,湖泊中心位置,正冲着凤鸣山的峰顶。
这种在风水学上,叫拜帅山。
范家祖坟就修在山坡下。
风水上常说,拜帅山下埋人,后代出将帅;纱帽形山下埋人,后代出状元;墓地有香味或红花,后代出贵妇。
苏婳一问,果然,范鸿儒先人里曾出现过将帅之才。
来到范家墓园。
一行人却犯了难。
本来藏宝图在一圈松树中间,画了个十字,十字就是宝藏所在位置。
可是过去几百年了,藏宝图上画的树,早就死的死,枯的枯。
要么被人偷走卖了,要么被连根拔掉。
范鸿儒后来派人新种了树,却改变了原有的阵形,找不到十字位置了。
来都来了,总不能空手而归。
想探到宝藏具体位置,得找专业的人来干。
苏婳想到沈鸢在国外学过墓葬机关,于是给她打电话,让她过来帮忙。
听苏婳简单一说,沈鸢道:破古墓机关我在行,探宝,我没那本事。不过,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,他是寻龙点穴的高手,别说找宝藏了,就是找皇帝将军的墓,他也能找出来。
谁?
我爹,不过他腿摔了,让我哥去也行。
苏婳神色一滞,你哥不是沈淮吗?他学医的,哪里会这些?
我说的是我亲哥,秦野。
苏婳更惊讶了,沈淮不是你亲哥?
不是。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,带着我改嫁了,沈淮是我继哥。
苏婳恍然大悟。
难怪沈鸢泼实得很,一点大小姐的娇气都没有。
你说个地址,我让我哥去找你们。他从小跟着我爸混,寻龙点穴什么的,轻而易举。
苏婳想了想说:稍等,我跟范老商量一下。
说好听了,叫寻龙点穴,说难听了,就是盗墓。
因为之前苏婳被盗墓的坑过,对这些人印象不太好。
听说这帮盗墓的,经常会黑吃黑,杀人也是常有的事,不得不慎重。
挂了电话,苏婳走到大树下,对范鸿儒说:我朋友她亲哥会寻龙点穴,要不要请他来帮忙?
范鸿儒道:我刚给谨尧打了个电话,他帮我找了个人过来。
谁?
本来找的是秦漠耕,不过他腿摔了,让他儿子过来。
苏婳一顿,他儿子是不是叫秦野?
对。
苏婳笑,巧了,我朋友介绍的也是秦野。
这帮人办事效率很快。
一个多小时后,秦野就来到了凤鸣山下。
苏婳对他很好奇,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。
跟她之前见过的那两个盗墓贼不同,秦野不让人讨厌。
他个子极高,和顾北弦、顾谨尧差不多高,将近一米九了。
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军绿色短T。
短T下隐约可见肌肉轮廓。看上去二十八、九岁的年纪,皮肤比一般人黑,头发剃得极短。
五官立体,冷硬,像刀劈斧凿似的。
仔细看,是个蛮英俊的男人,尤其一双眼睛,长得很好看,大而黑,双眼皮折痕很深,睫毛浓密,有点像顾北弦的眼睛。
但是,顾北弦是那种清贵傲然的气质。
这位却是一副野性难驯的性子。
一看就不好惹。
秦野肩上背着个超大的黑色双肩包。
同范鸿儒打了声招呼,他把包拿下来,从里面取出一堆管子,熟练地安装起来。
一节一节地拧好,装了足足有三米长。
看着他拼装出来的工具,苏婳猜想那应该是洛阳铲。
装好后,秦野把洛阳铲放在一边备用,喊几个保镖,在地上跑来跑去。
他则侧趴在地上,把耳朵贴到地面上,仔细听。
在他们那行有个专业术语,叫听声辩穴。
如果下面有墓坑或者宝藏,肯定是空的。
和别处的响声不同。
当然,这要经过长期锻炼才能听出来,普通人是听不出来那细微差别的。
毕竟有的古墓都埋在几米的地下,有的甚至有几十米。
几个保镖依照命令,咚咚咚地在地上跑来跑去。
秦野耳朵贴在地面上,听了将近大半个小时,站起来,拍拍身上的尘土,对几个保镖说:可以了。
保镖听令停下。
秦野拿着洛阳铲,走到一处位置,开始挖起来。
边挖边试探,眼睛微微眯着,耳朵竖起,十分警惕的样子。
这是他们长期盗墓,养成的习惯。
哪怕这次不是盗墓,习惯却改不掉。
苏婳远远看着他,总觉得这么英俊又这么聪明的男人,做这个行当,太可惜了。
盗墓毕竟是犯法的。
拿洛阳铲挖了将近一个小时,秦野忽然听到叮的一声。
他抬头看向范鸿儒,就是这里了,你们顺着往下挖就行。
范鸿儒挥手吩咐他带的保镖们:开始挖吧。
秦野抬腕看了看表,语气漠然,提醒道:建议你们等天黑再挖,否则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范鸿儒不以为意,这是我们范家祖宗的墓园,如果有管闲事的,我就说迁祖坟。
随便吧。秦野拍拍双手,开始拆洛阳铲。
范鸿儒问他:你要转账,还是支票?
转账。
范鸿儒当即给他转了十万块钱,转完提醒道:请保密。
放心,行有行规。秦野把洛阳铲清理干净,装进黑色大包里。
把包背到肩上,秦野刚要走,忽然回头扫了眼苏婳,你就是小鸢的朋友?
苏婳点点头,我是。
天快黑了,建议你离开这里,这种地方晚上都不太平。
苏婳本来没觉得害怕,听他这么一说,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西边糖心鸭蛋似的夕阳。
再看看不远处的范家古墓,只觉得阴气森森,后背冒出阵阵冷意。
范鸿儒看出她的担心,说:小苏,你带着你的保镖回酒店休息吧。我们今晚得把它挖出来,省得夜长梦多。
苏婳知道,他是担心秦野有野心。
宝藏近在眼前,不动私心很难的。
苏婳叮嘱道:那您老注意安全。
范鸿儒笑道:没事,我带的人多。
苏婳看了看他带来的十几个保镖,个个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,很能打。
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,便离开了。
车子停在远处。
苏婳带着自己的两个保镖,朝车子那里走去。秦野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,跟着。
快到车前,他忽然出声:你是苏文迈的外孙女,会修复古画和古瓷器?
有过之前的前车之鉴,苏婳说:想修可以,但是得送到我家里修,我不上门修的。
秦野嗯一声,拿出手机,留个联系方式吧。苏婳报了自己的手机号。
上车。
他们是在本地租的车。
秦野则上了旁边一辆看起来有点旧的黑色大切诺基。
车子开了四十多分钟,来到一家酒店。
保镖停好车。
苏婳下车。
没想到秦野也把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上了。
苏婳和保镖一起走进酒店。
秦野也跟着进了酒店。
苏婳和保镖乘电梯来到提前订好的房间,拿房卡开门。
秦野又来了,走到隔壁的房间前,也拿房卡开门。
这也太巧了。
巧合得像早有预谋似的。
苏婳对盗墓的,不太有好感,本能地就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她对保镖说:你们俩今晚换班守在门口好吗?千万不要离开。
秦野听到了,脸板起来,却没说话。
他把房门打开,喊道:小鸢,你出来。
来啦!沈鸢屁颠屁颠地从里面跑出来。
看到秦野,她一下子挂到他身上,抱着他的手臂,像个猴子一样乱晃荡,大呼小叫道:哥,亲哥,可想死我了!
秦野没动,站在那里,任由她晃。
苏婳看到他近乎冷酷的眉眼,仿佛有那么一丝软化。
沈鸢在秦野身上晃完,扭头看向苏婳,婳姐,这位就是我亲哥,秦野。
苏婳纳闷,你怎么也来了?
我们考古队刚结束一个墓,放假。正好我离得不远,就跟过来凑热闹了。我觉得你那个范老,肯定还会用到我,我就来了,好随时候命,赚点外快。想跟你作伴,就把房间开在你隔壁了。
原来如此。
误会秦野了。
苏婳走进房间。
叫了晚餐,同保镖吃完。
她拿起手机,给顾北弦打电话。
打了好几个,却没人接。
她想,他可能在应酬,应酬完看到后,自然会回她。
苏婳放下手机,去洗澡。
洗完出来,拿起手机,扫了眼,没有未接来电。
顾北弦没回电话。
她挺纳闷。
闲着无事,打开微博查看了下自己的粉丝涨到多少了。
这一看,吓了一跳,涨到快六百万了。
对一个素人来说,这个粉丝量挺多的了。
出乎她的预料。
苏婳又刷了下热搜榜,早就没有她的热搜了。
随手往下刷了刷,赫然看到了一条热搜:最美千金周品品。
女强人立人设,买个热搜也正常。
苏婳点进去,置顶的一条,是三宫格照片,都是周品品和顾北弦同框的照片。
第一张,看照片周围环境,是楼盘奠基仪式。
第二张,是两人同框接受记者采访。
第三张,是两人握手,签协议。
周家出地,顾氏集团出人,两家合作开发北关鱼市的项目,苏婳早就知道。
她心里有点不舒服,但还是劝自己大度一点。
要是事事都计较,得难受死。
想通后,她极轻地笑了笑,退出微博。
找到顾北弦的手机又打过去,还是没人接。
这就很诡异了。
平时他再忙,都会抽空给她打个电话的,像今天这种情况,从未有过。
苏婳改打他助理的手机号。
接通后。
苏婳问:顾北弦呢?
顾总他助理还没说完。
旁边有人问:谁打来的?
助理捂着手机,说:是少夫人。
苏婳耳朵尖,听得清清楚楚,那男人一把苍老威严的声音说:都离婚了,还喊什么少夫人?挂了。
助理为难,可是
连你们顾总都得听我的,你一个小小的助理,也敢忤逆我的意思?
苏婳听出来了,那是顾傲霆的声音。
紧接着,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。
助理把手机挂了。
这么异常,苏婳越发觉得事情重大。
脑子乱糟糟的,像一团麻。
各种念头齐齐涌上心头。
她换上衣服,拿起包,拉开门,对门口守着的保镖说:我们回京都,现在就回去!
她心里有点慌,胸口发闷,喘不上气来的感觉。
很不舒服。
上次外婆去世,她就是这种感觉。
不祥的预感,像蛇一样顺着脚底往上爬,浑身冰凉冰凉的。
苏婳等不及订机票,让两个保镖轮流开车,连夜把她送往京都。
车子开出去三个路口。
苏婳才想起顾南音应该知道一点情况。
她拨出顾南音的号码,问:南音,你哥他怎么了?总是不接我电话。
顾南音声音带了哭腔,我哥他,他受伤了。
犹如万丈高楼一脚踏空!
苏婳心脏窒息了一下,差点没上来气!
她沙哑着嗓子问:他伤得严重吗?人现在在哪里?
人在市人民医院,急诊科。胳膊被扎了一刀,头上挨了一棍,到现在还昏迷不醒。
苏婳眼睛湿了,喃喃道:怎么会这样?
北关鱼市那个项目,今天举行奠基仪式。有几个商户不满赔偿,寻衅滋事,我哥是主要负责人,被盯上了。
苏婳疾声问道:没带保镖吗?
带了,但是那些商户找了一群地痞流氓。他们人太多了,得有四、五十个人。
人抓起来了吗?
抓了一半,另一半跑了,警察正在抓。
苏婳颤声说: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,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怂恿?
警察正在审。顾南音吸了下鼻子,反过来安慰苏婳:嫂子你别担心,我哥从小到大磨难重重,每次都能逢凶化吉,一定会没事的。
挂电话后,苏婳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,眼圈泛红。
心里烧过一阵阵尖酸的疼痛。
他受伤,比伤在她身上还疼。
她这才发现,即使离婚了,可是两人那种血肉交融的关系,是割舍不断的。
真的是,打断骨头连着筋。
她双臂环胸抱住自己,闭上眼睛,暗暗祈祷顾北弦平安无事,早点醒过来。
他不能有事。
不能有事。
她满脑子都是他的音容笑貌。
他温柔地亲吻她,抱着她。
在外婆去世时,他衣不解带地陪着她,照顾她。
在她怀孕时,他那么宝贝她,悉心照顾她。
在她流产时,他寸步不离她左右,小心翼翼地呵护她。
她手指交缠抵住额头,暗暗想:如果他能平安地醒过来,就和他复婚吧。
人生无常。
蹉跎不起。
一路长途跋涉。
终于在后半夜,苏婳一行人抵达市人民医院。
顾北弦已经从手术室转移到病房里了。
苏婳问顾南音要了病房地址。
来到门口,却被顾傲霆拦住了。
他不耐烦的口吻说:你们已经离婚了,你还来凑什么热闹?
苏婳红了眼圈,求他:我想看看他,就看一眼,就一眼。
顾傲霆冷笑,既然拿了钱,就别想再要人。又要钱,又要人,你怎么这么贪婪呢?
闻言,苏婳硬生生逼退眼泪。
她唰地一下拉开包,拿出钱包。
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,她甩手扔到顾傲霆的脸上,脆声道:给你钱!让我看他一眼!粉红色的钞票,拂过顾傲霆的脸。
纷纷扬扬洒落到地上。
活这么久,还是第一次有人拿钱砸他。
顾傲霆恼羞成怒。
他抬手擦了把脸,一脸嫌弃地说:别以为你上了两次电视,画了几幅画,就膨胀了。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出尔反尔,死缠烂打的人。离个婚磨磨蹭蹭,离了半年才离成。既然离了,就老死不相往来,藕断丝连的,连我都瞧不起你!
苏婳刚要开口。
身后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。
爸,你还好意思说别人?我妈从十几年前就要跟你离婚,是谁磨磨唧唧,死缠着不肯放手的?
苏婳扭头。
看到顾南音双手插兜,背着个包,噔噔噔地走过来。
顾傲霆老脸一黑,训斥道:大人说话,小孩别插嘴!
顾南音呵呵一笑,我嫂子就比我大一岁,在她妈眼里也是个孩子。人家妈千疼万宠的,却被你这么虐待,你好意思吗?我哥受伤了,她就想进去看一眼怎么了?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?对得起您平时树立起来的高大形象吗?
顾傲霆自知理亏。
再吵下去,有失身份。
他冷哼一声,转身走了。
顾南音拉开包,从里面掏出一瓶饮料递过来,嫂子,给。
我不渴,我们快进去吧。苏婳怕顾傲霆反悔,再阻拦她。
两人推开门,走进去。
看到周品品正坐在病床边。
她右手腕上缠着纱布,显然也受伤了。
顾北弦双眼紧闭,唇色泛白,左手臂上缠着一道道纱布。
暗红色的血洇出来。
看样子伤得不轻。
左边袖子没穿上,整条手臂都露在外面。
手臂肌肉线条紧实漂亮。
周品品正拿着毛巾给顾北弦擦脸,擦得极细致。
看到自己的男人,被别的女人染指,苏婳眉头拧起来,心里很不舒服。
周品品把毛巾放下,站起来,笑着冲她打招呼:苏小姐,你来了啊。
苏婳没有表情地点点头。
周品品似乎有点尴尬,你别介意,是顾叔叔让我照顾北弦的。
苏婳压下情绪,说:不早了,你回去吧,我来照顾他就好了。周品品耸耸肩,北弦是为了救我,才受伤的,我就这么回去,说不过去。还是等他醒过来,再说吧。
听到顾北弦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。
苏婳心里像塞了块石头,硌得难受。
顾南音察觉出来了,对周品品说:周小姐,你别想太多,即使是个陌生人,或者一条狗被欺负,我哥也会救的。那是他修养好,不代表什么的。
周品品的脸色,登时就不太好看了。
但她还是笑着说:顾小姐,你这个比喻打得不太妥当吧?
顾南音是个直肠子。
有话就说,从来不藏着掖着。
她抬手环住苏婳的肩膀,对周品品说:我哥跟我嫂子感情好得很,虽然离婚了,但是复婚是迟早的事。奉劝周小姐,别做不道德的事。
周品品摊摊手,顾小姐这话说得就不对了,北弦是单身,我也是单身,没什么不道德的。
顾南音皱眉,这么说,你吃定我哥了?
周品品双臂环胸,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,本来嘛,我就是对他有点好感,但现在我换想法了。我这人吧,就喜欢啃硬骨头,越难啃,兴趣就越大。
顾南音嘿一声冷笑,不自量力!希望你别成为下一个楚锁锁!
周品品瞟一眼苏婳,见她抿唇不语。
她皮笑肉不笑地对顾南音说:顾小姐,做人留一线,日后好相见,别跟我搞得太僵,对谁都不好。
顾南音脸色一沉,噌地一下子走到门口,拉开门,请你出去!
周品品慢条斯理道:年纪轻轻的,别这么大火气嘛,伤肝。
说完,她转身,不紧不慢地走了。
顾南音把门关上,气得难受,你说,这些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呢?一个两个的,太没有自知之明了!
她们俩刚才争吵,苏婳其实没怎么听进去。
她所有注意力都在顾北弦身上。
担心他的伤。
她问顾南音:你哥的伤,医生怎么说?
医生说,我哥胳膊上的伤有点深,但没伤到动脉。头上的伤有点严重,脑震荡,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,得看他自己。
苏婳心揪得紧紧的,问:不会失忆吧?
应该不会。得等他醒过来再观察,现在昏迷着,医生也不好说。
苏婳走到床边坐下,拿起顾北弦的手握在掌心里。
他脸色比平时苍白得多,漂亮的眼窝微微下陷,浓密的长睫毛垂下来,像蝴蝶羽翼。
看起来,挺让人心疼的。
她伸出手,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,恨不得替他受伤。
原来,感情一旦产生,并不会因为离婚或者分开,而冲淡。
不只甜蜜,挫折也能加深感情。
她发现,她现在还是很爱他。
这份爱,好像比以前更深厚,更有质感了。
又炽热又怜惜,又疼痛。
可能这就是相依为命、相濡以沫的感情吧。
半晌。
苏婳轻声说: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复婚吗?那就快点醒过来吧。等你醒了,我们就去复婚。
顾北弦依旧双眸紧闭。
他听不到。
苏婳俯身,把脸凑到他的脸上,紧紧挨着。
拿自己的脸,温暖他的脸。
她心里疼得厉害。
特别担心他,特别特别担心。
难过得脸上肌肉直抽抽,所有心思都写在眼睛里。
顾南音看得都有些于心不忍了。
她叹口气说:我真是气死我爸了,就没见过他那么拧巴的人。以前天天跟我妈拧巴,现在跟我哥拧巴上了。他那个人控制欲太强,巴不得所有人,都顺着他的心思来,太让人难受了。
这时有人敲门。
走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带着护士。医生用戴着手套的手,翻了翻顾北弦的眼皮,又拿听诊器给他听了听心跳,对苏婳和顾南音说:我是顾总的主治医师,他需要好好休息,你们都回避一下吧,我们会照顾好他的。
苏婳站起来,恋恋不舍地看了顾北弦一眼。
和顾南音一起走出去。
苏婳叮嘱门口的保镖: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。
保镖是顾傲霆的人,应道:放心吧,苏小姐。
顾南音说:嫂子咱们回去吧,补个觉,再来照顾我哥,都在这里熬着,没用。
苏婳点点头。
再不走,顾傲霆又得赶人了。
乘电梯下楼,和顾南音分开。
没走几步,苏婳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男声,苏小姐,我们好好谈谈。苏婳站住,回头。
看到那人是顾傲霆。
他抬起下颔指了指旁边的小花园,去那里说话吧。
苏婳嗯一声,跟在他后面走。
两人来到花园里。
顾傲霆单手点燃一根烟,吸一口,说:我对你,其实没有太大的恶意。凭心而论,你这个小姑娘人是不错的。可是,我们这种家庭的男人选妻,真的不需要情情爱爱。我们需要的是左膀右臂,同舟共济。
苏婳咬了咬唇,轻声说:我会努力,让自己足够优秀。我不觉得我比楚锁锁和周品品差。
你是不比她们差,但是楚锁锁背后有实力雄厚的楚氏集团。至于周品品,你以为我看中的是她家的博物馆吗?不是,周百川不止擅长投资,名下还有好几块地。你呢?你家里有什么?我们都是好几代人的努力,才走到今天,只凭你一个人努力是远远不够的,这就是所谓的阶层差距。圈子不同,不必强融。
苏婳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她打开钱包,从里面抽出一张卡,你给我的十个亿在这里,还给你。我,想要人。
顾傲霆垂眸瞅了眼,没接。
他深吸一口烟,唇角带一线讥诮的笑,小姑娘,我劝你现实点。你年轻,长得又漂亮,拿着钱,去找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?非得缠着北弦不放。我对他寄予厚望,从小悉心栽培。他是要做大事的人,不可能沉迷于儿女情长。你非得拖他的后腿吗?
苏婳静默地听着,瞥了眼他左手握着的玻璃瓶。
本来想,如果他答应她,她就帮他把手里的玻璃瓶给拆下来。
看样子,不用了。
就让他一直粘着吧。
苏婳一言不发,转身就走。
步伐很快,像是走慢了,会被什么熏到似的。
保护她的两个保镖,急忙快步追上她。
等苏婳走得没影了,顾傲霆才想起来,刚才忘记让她帮自己拆玻璃瓶了。
忍了半天,对她和颜悦色,就是为了这个。
居然给忘了!
他抬手狠狠捶了左手的玻璃瓶一下。
这一捶,扯得皮疼。
疼得他呲牙咧嘴。
五分钟,苏婳上了车。
保镖发动车子。
途经一家清吧,苏婳说:停车。
下车后,她走进清吧。
心里很难过,憋闷,特别想喝点酒,借酒消愁。
午夜的清吧很安静,人不多,也没有摇滚和热女郎。
苏婳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,服务生把酒单拿上来。她是第一次进清吧,看了看酒单,最后选了杯长岛冰茶。
她以为带着茶字的鸡尾酒,度数会很低。
服务生很快把长岛冰茶送过来。
看外表很像柠檬红茶,色泽通透红润。
苏婳咬住吸管,轻轻喝了一口,入口绵软柔和,味道酸酸甜甜,带点儿苦,接近红茶,却比红茶多点辛辣。
中间的舞台上,有个男歌手在唱一首老情歌。
天空飘着雪,诗人的泪。手提金屐鞋步香阶,都是不被祝福还是愿意,背负,原罪,愿意为爱独憔悴
声音透着一种失去的伤感,带着一点点凉凉的悲伤的触动。
如泣如诉,余音袅袅。
苏婳听得心里乱糟糟的,更难受了。
她咬着吸管,一口一口地喝,没多久,就把整杯酒喝光了。
喝完,又坐了一会儿,她站起来,朝门口走去。
没走几步,发觉两腿发软,眼睛看人都重影了。
第一次进酒吧的她,并不知道长岛冰茶不是茶,是一种无可怀疑的烈酒。
用伏特加、朗姆酒、龙舌兰、金酒调制。
可以不动声色地,慢慢麻醉人的神经,让人浑然不觉自己醉了。
两个保镖见她脚步不稳,急忙上来扶她。
两人扶着她走到门外,往车上架。
这时,路边一辆黑色越野车,戛然停下。
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眉眼冷硬的英俊男人。
是顾谨尧。
他派了人暗中跟着苏婳。
从她进酒吧的那一刻,他就知道了,特意赶过来。
走到苏婳面前,他垂眸打量着她。
秀气的小脸,脸颊带着不正常的红,眼神发直,显然喝醉了。
他问保镖:为什么让她喝这么多酒?
保镖不懂鸡尾酒,说:少夫人就点了杯长岛冰茶,没想到喝茶也能醉。
顾谨尧皱了皱眉头。
他当然知道长岛冰茶,是一种烈性鸡尾酒。
扶着苏婳走到路边树下,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,说:想吐就吐出来吧,吐出来会好受一些。
苏婳按着胸口,干呕了好几声,什么也没吐出来。
顾谨尧扶着她纤细的腰身,先送你回家。
苏婳只觉得脑子嗡嗡的,耳朵也嗡嗡的,乱得很,眼睛看人天旋地转。
她甚至都不知道跟她说话的是谁,心里难受,胃里更难受。
顾谨尧扶着她,上了自己的车。
两个保镖也上车,发动车子,跟上顾谨尧的车。
没开出去多远,其中一个保镖的手机响了。
接通后,是顾傲霆的助理打来的,命令的语气说:这事你们不要管了。
保镖为难,可是顾总让我们好好保护少夫人。
这是顾董的意思,出了事,有顾董担着。你们连顾董的命令,也敢违抗吗?
保镖这才知道,顾傲霆也派了人跟着苏婳,就等着钻这个空子。
董事长的命令,他们自然不敢违抗,把车停下来。
顾谨尧开车把苏婳送到她平时的住处,凤起潮鸣。
下车后,她醉意越浓了,腿软得太厉害,整个人直往地上倒,压根就走不了路。
顾谨尧扶着她走了几步,太吃力,干脆弯腰打横把她抱起来。
苏婳以为是顾北弦在抱她。
她醉醺醺地望着他的脸,声音发硬,断断续续地说:你醒了,是吧?你终于,醒了。
说着说着,她眼圈红了,笑道:醒了,好,醒了,好。
她按着自己的胸口,喉咙发涩,近乎哽咽:吓,吓死,我了。
顾谨尧心里刺了一下,五味杂陈。
抱着她走得更快了。
来到她的住处,他握着她的手指,按到指纹锁上,打开门。进屋,把她放到沙发上,让她平躺好。
这才察觉保镖一个都没跟上来。
不过都是些男保镖,也派不上什么用场。
顾谨尧从苏婳包里拿出手机,用她的手指解了屏,找到苏佩兰的号码。
为了避嫌,他用自己的手机打的。
电话打了很久,苏佩兰才接听,语气有点不耐烦地问:谁啊,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?
顾谨尧彬彬有礼道:苏姨,您现在在哪里?
旅游呢,我闺女给我报了新马泰七日游,现在在泰国,你有事?
一听她在泰国,顾谨尧道:没事了。
挂断电话,他又打给柳嫂。
想让她过来照顾苏婳。
奈何柳嫂十天前就请假了,她老公扁桃体癌动手术,她在医院照顾他。
苏婳躺在沙发上,懒懒翻了个身。
眼瞅着就要掉下来,顾谨尧急忙伸手把她抱住。
她干呕了几声,突然哇地一下吐了。
吐到了地板上,连他的衣服都溅上了。
那味道,酸腐难闻,可是顾谨尧连鼻子都没皱一下。
他抱着她去卫生间,让她继续吐。
又吐了两次,苏婳才好受一些。
帮她清理了嘴角和脸,他抱着她走进卧室,把她放到床上,帮她脱掉鞋子。
拉了薄被给她盖好。
又喂她喝了些水和橙汁。
出来把地板上的秽物清理干净,把垃圾扔掉,打开窗,通风散味。
做完一切后,他知道,该走了。
可是,他却舍不得走。
他走到床边,低垂眼眸,看着苏婳美丽秀气的侧脸,绸缎一般的黑发散落在枕头上。
樱红色的唇,微微张着,长长的睫毛垂下来。
美得让人心疼。
顾谨尧觉得这一切,像梦一样不真实。
可能幸福只有这一刻吧,他忽然想沉溺在这一刻。顾谨尧一动不动,铁塔一般,立在床边看了苏婳许久。
迟迟不忍离开。
凌晨两、三点了,也不觉得困。
只是这样静静地望着她,就已经很知足。
嗡嗡嗡!
手机忽然震动起来。
怕吵醒苏婳,顾谨尧急忙按了接通,拿着手机,走出卧室。
把门轻轻关上。
他去了阳台,喂了一声。
手机里传来清冽的女声,是他姐姐顾华锦。
臭弟弟,我好不容易回国一趟,你不来机场接我就罢了,居然连面都不露。
顾谨尧声音低沉:我在外面有事。
顾华锦有点生气,你出差了?那就更可恶了。明知我要来,你还出差,一点都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心上。
没有,私事。
顾华锦狡黠一笑,你谈恋爱了?在女朋友家里?是谁?快让姐姐见见。
没谈,苏婳喝醉了,我在这里照顾她。你要是不困,就过来帮忙,她身上衣服吐脏了,我没法给她换。
顾华锦啧了一声,你给换就是了,装什么柳下惠啊。
男女有别。
她不是离婚了吗?她单身,你未婚,别什么别?
我不想趁人之危。
顾华锦翻了个白眼,兄弟,你这样是讨不到老婆的。
顾谨尧眉间拧起一丝极细微的褶皱,你不来就算了,挂了。
哎哎,别挂,别挂,把地址发来,我去会会她。看看是什么样的绝色,把我这英俊神武的弟弟,迷得不要不要的。
顾谨尧挂了电话,用微信发了个定位过去。
半个多小时后,顾华锦来了。
进屋。
在门口换了拖鞋,她直奔卧室而去。
台灯淡橘色灯光下。
苏婳安静地平躺在床上。
一张小巧的瓜子脸,皮肤略显苍白,五官精巧细致,眼睛紧紧闭着,长长的睫毛像一双蝴蝶。
微张的嘴唇,给她添了一点点娇憨。
通常,女人对比自己美的女人,都会有点嫉妒。
可顾华锦对苏婳却嫉妒不起来。
说不上来什么感觉,她明明那么美,那么静,却像收敛着一股神秘的力量。
没来由的,就有点喜欢她。
双臂环胸,顾华锦啧啧几声,对顾谨尧说:这妞长得是挺正,不过你身边也不缺漂亮妞啊。千里迢迢地跑来这里,天天暗中跟着人家,啥都不图,不可思议。
顾谨尧冷硬的眉眼,露出少有的柔情,俯视着苏婳,低声说:你不懂。
顾华锦轻翻他一眼,我是不懂,反正我做不到。
你帮她把身上衣服脱了,我先出去了。顾谨尧转身走出去。
看着他的背影,顾华锦无奈一笑。
弯腰帮苏婳把身上的衬衫和长裤脱掉,拉了被子,给她盖好。
顾华锦拿着脏衣服走出去。
顾谨尧伸手接过来,要去卫生间洗。
顾华锦嗔道:男朋友的福利,你一点都没享受到,义务却全尽了,活雷锋啊。
顾谨尧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短T,我的衣服也脏了,一起洗出来,烘干就能穿了。很晚了,你去客房睡吧。
顾华锦挑眉,你睡哪?
洗完衣服,我就回家。
这么晚了,还回什么家呀?随便找个地方,闭一闭眼,天就亮了。我跟她不熟,等她醒了,看到我,多尴尬。
顾谨尧默了默,那我去沙发上将就一下。
嗯,我去睡了。顾华锦转身去了客房。顾谨尧走进卫生间,关上门,把自己的衣服和苏婳的一起洗干净,拿去阳台,用洗衣机烘干,晾到衣架上。
他赤裸着上半身,肌肉结实。
八块腹肌一块一块的,线条特别漂亮。
这是之前在异能队待了几年,高负荷的训练,练出来的。
却也不是那种很夸张的肌肉。
属于穿衣显瘦,脱衣有肌肉型的。
把苏婳的衬衫掸平,晾好。
忽然,顾谨尧的眼神一硬,瞥到窗外远处的灌木丛里,疑似有长焦镜头对着他拍。
夜色昏暗,看不太清楚。
他从晾衣架上一把拽下T恤衫,往头上一套,转身就朝门口跑去。
可惜,等他追出去时,那人早就跑没影了。
顾谨尧低下头,盯着被碰掉的树叶,察看。
看脚印,大约43码,是男人。
看踩踏深度,体重应该在一百四十斤开外。
顾谨尧在附近找了找,没找到人。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焦躁情绪。
没再返回苏婳的住处,给顾华锦发了条信息,让照顾好她。
他出了小区,上车,发动车子回自己的住处了。
次日。
苏婳一觉睡到十点多钟,才醒过来。
头疼得厉害,额头的筋一跳一跳的,像有人拿针扎着。
她揉着太阳穴,想了好久,才想起昨晚从医院出来,心里特烦。
经过一家清吧,她进去点了杯长岛冰茶,酸酸甜甜的,很好喝。
喝完后,就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断片了。
她掀了被子刚要坐起来,看到自己身上只穿着内衣。
顿时窘得不行。
昨晚就两男保镖跟着她,柳嫂请假了。
是谁帮她换了衣服?
这时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。
苏婳以为家里进贼了,急忙找了干净衣服穿上,推开卧室门。
看到外面一个高个美女,趿拉着拖鞋,正往楼上走。
女人三十岁上下,漫长脸。
一头深棕色长发束在脑后,冷白皮,高鼻梁,眼窝微深,眼球偏茶色,轮廓立体,有那么一点混血的感觉。
是一张很陌生的面孔。
苏婳一怔,问道:你是谁?怎么会在我家里?
女人耸耸肩,朝她走过来,伸出手,操着一口略有点生硬的汉语,说:你好,我叫顾华锦,是顾谨尧的姐姐。你可以叫我大姐,他们背地里都喊我大姐头。
看外表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形象,一开口却有点憨憨的。
可能是语言不熟练的缘故。
苏婳沉思片刻,猜到什么,伸手握了握她的手,问:昨晚是顾先生送我回来的吧?他人呢?
是,他有事,早就走了。对了,你身上的衣服是我帮忙换的。我那个弟弟啊,他特别君子,就没见过他那样的,啧啧。
苏婳认同,顾先生的确是个正人君子。
顾华锦摊摊手,我烤了面包,煎了鸡蛋,快下去吃吧。我弟弟让我好好照顾你,刚才还打电话给我,问你醒了没。
苏婳挺感动。
感动这姐弟俩,非亲非故的,却对自己这么好。
两人下楼,来到餐桌前,坐下。
苏婳把牛奶倒进玻璃杯里,喝起来。
顾华锦递过来一块烤面包,笑着问:听说你离婚了?不妨考虑一下我弟弟,他人特好,又man,又深情,人间极品,嫁他不亏。
苏婳一口牛奶差点喷出来。可能是文化差异的原因。
苏婳对顾华锦的直接,很意外。
她咽下牛奶,微微一笑,我拿顾先生当朋友。
啊?朋友,朋友。顾华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拿起果酱,熟练地抹到面包上。
从小接受西式教育的她,理解不了东方人含蓄的感情。
尤其是顾谨尧对苏婳的感情,默默地爱着,却不表明。
急死个人。
于她来说,喜欢就追,追不上就换。
离了谁,地球照样转。
吃过早餐。
顾华锦离开。
苏婳拿着手机,坐到客厅沙发上,给顾北弦打电话。
接电话的是一道不太熟悉的女声,但苏婳还是听出来了。
是周品品的声音。
苏婳心里特别不舒服,刺挠得慌,像被麦芒扎到了皮肤。
沉默片刻,她嗓音清冷道:我男人醒了吗?
周品品一顿,没想到苏婳会这么说。
过了几秒。
她皮笑肉不笑地说:顾总还没醒。苏小姐,你别介意,是顾叔叔让我来照顾他的。
苏婳语气冷硬:我非常介意。
周品品一怔,换了副腔调,委屈又不乏强势的口吻,说:你介意也没办法啊,这是顾叔叔的意思。我们家和顾氏集团,联合开发北关鱼市项目,并注册了个独立的公司。法人代表是顾总,我和我爸是股东,公司争取五年内上市。等这个项目做完,接下来还要联合开发我们家其他的地。
说到最后,多少带了点炫耀的意味。
苏婳静默地听完,淡淡道:懂了,周小姐想用你们家的地,绑着顾北弦?
周品品有点得意,苏小姐是个聪明人,不用我多说吧?
上一个想用公司合作,绑住顾北弦的是楚锁锁。周小姐是个聪明人,也不用我说太多吧?
周品品眼神嘲讽,语气却平淡道:我比那个娇娇女聪明得多。
那就拭目以待吧。
苏婳掐了电话。
人都是要面子的,不管里子怎么样,面子上不能输。
她想去医院看看顾北弦。
明知道顾傲霆会冷脸以待,可她还是想去看看他。
她管不住自己的心。
管不住。苏婳走进厨房,洗手煲汤。
煲好一锅鸡汤,装进保温桶,出了家门。
奇怪的是,一直保护她的两个保镖,没来上班。
平时他们都是早上八、九点钟,就来门外候着了。
苏婳打其中一个的电话,打不通。
又打另外一个的电话,也打不通。
苏婳自嘲地笑了笑,想必是顾傲霆趁顾北弦昏迷不醒,下了命令。
正所谓,人走茶凉。
苏婳开着妈妈的路虎,来到医院。
到达病房的时候,万幸,顾傲霆不在。
可是阎王好见,小鬼难缠。
守在门口的保镖,一脸为难地对她说:苏小姐,顾董交待过我们,不让您进病房。我们都是打工的,请不要让我们为难好吗?
苏婳没说话。
硬闯是闯不进去的。
这两个保镖人高马大的,她打不过。
她默默地走到走廊长椅上坐下。
心情很复杂。
不久前,她和顾北弦还如胶似漆。
感情比离婚前还要好。
就在前天晚上,顾北弦还对她说着甜蜜的情话,口口声声要和她复婚。
短短一朝之间,事情巨变。
如今连见他一眼,都成了奢侈。
苏婳这一坐,就是大半天。
除了吃晚饭和上厕所,她一下都没离开,就干坐在那里。
因为这样可以离顾北弦近一点,更近一点。
挨到晚上八点钟,看到顾北弦的主治医生和护士,过来给他做检查。
等医生检查完,出来,苏婳站起来礼貌地问:医生,顾北弦醒了吗?
医生点点头,醒了,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就醒了。
苏婳想了想,那会儿她出去吃晚饭了。
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他没失忆吧?
医生笑出声,你们这些小姑娘呀,看电视看多了,哪有那么容易失忆的?头上挨了一棍,即使失忆,顶多就记不清最近几天的事,跟喝醉酒断片似的。恢复几天就好了,别担心。
苏婳长长地松了口气。
没失忆就好。
没失忆就好。
医生和护士很快就走了。
苏婳拎着保温桶,走到门口,对保镖说:麻烦你告诉你们顾总,我想见他。保镖看她坐了大半天,于心不忍,说:请您稍等。
他推开门走进去。
看到顾北弦正靠着床头,沉默地坐着,表情很冷。
英挺的俊脸绷得紧紧的,像结了一层冰。
整个病房气压仿佛都降低了,冷飕飕的。
保镖莫名觉得后背发寒,瞥到他手里捏着一沓照片,照片拍得不太清楚。
隐约可见一个男人,赤裸着上半身,身上肌肉线条十分有型。
保镖小心翼翼地说:顾总,苏小姐想见您。
顾北弦捏着照片的手紧了紧,冰冷道:不见。
可她都等了大半天了。
顾北弦闭了闭眸子,等再睁开,漆黑的眸子带着一丝厌弃,不见!
保镖不敢再多说。
转身走出来。
苏婳期盼的眼神,问:他说要见我了吗?
保镖摇摇头,顾总说他不想见你。
苏婳眼神晦暗下来,他有没有说原因?
没有,他总共就说了四个字,不见,不见。
苏婳心里闷闷的,特别难受,像被人照着头打了一闷棍。
她请求道:我能进去跟他说几句话吗?
保镖为难得五官都拧起来了,那样顾董会开除我们的。
那,屋里还有其他人吗?
保镖摇摇头,没人,就顾总一个人。周小姐上午倒是来过,很快就走了。
苏婳从包里拿出手机,拨出顾北弦的号码。
发现打不通。
他把她拉黑了。
苏婳心里憋得难受。
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。
倒是她曾经拉黑过他一次。
保镖好心劝道:苏小姐,您还是回去吧,等会儿顾董该来了,被他看到,我们不好做。他对您说话也不好听。
苏婳想了想,把鸡汤交给他,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。
好的。
等苏婳离开了,保镖拎着保温桶,走进病房。
看到顾北弦手里还捏着那沓照片。
坐在那里,一动不动,像雕像一样。
不,像雪雕更贴切一些。
哪怕他一言不发,保镖也能感觉到他的愤怒。
人在太过愤怒时,是发作不出来的,还不如摔摔打打呢。
摔摔打打,至少能泄掉一部分愤怒。
保镖举着手里的保温桶,万分小心地说:顾总,这是苏小姐让我交给您的。
顾北弦冷漠地扫了眼,扔了。
保镖为难地说:苏小姐看起来很难过。
顾北弦没说话,过了很久很久,才疲惫地说:放那儿吧。
保镖急忙把保温桶,放到床头柜上。
拉开门,保镖迎面碰到周品品。
周品品手里也拎着一个保温桶,走进病房。
看到床头柜上的粉色保温桶,她假笑了一下,看样子有人比我早一步。
顾北弦把手里捏着的照片,塞到枕头底下,眼神晦暗,很厌世的样子,说:请你出去,我不想看到你。周品品一愣,顾总,我做错什么了吗?
顾北弦不看她,目视前方,没有表情地说:我和你只是商业合作关系,如果你对我有超出合作关系的心思,那我退出。
周品品松了口气。
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。
她耸耸肩,笑道:原来是因为这个啊,你多虑了,我对你就是纯商业合作关系。虽然顾叔叔想撮合我们俩,可我却拿你当哥们。一起赚钱不香吗?搞什么情情爱爱啊,麻烦死了,我这人比较务实。
顾北弦沉默了会儿,我累了,想休息。
周品品见他神情疲倦,扫了眼他手臂上的白色纱布,柔了声音,问:伤口还疼吗?
不疼。
周品品扑哧笑出声,肉体凡胎的,怎么可能不疼?
顾北弦闭上眸子,不想回答。
周品品挺识趣,那你好好休息,我不打扰你了。
顾北弦低嗯一声。
周品品转身离开。
出了门,她把保镖叫到一边,压低声音问:顾总怎么了?感觉很生气。
保镖得到顾傲霆的授意,让极力配合周品品。
他不敢隐瞒,如实说:苏小姐来过。
周品品心里咯噔一下,如临大敌,顾总见她了吗?
没有。
周品品勾起一边唇角,笑了笑,又问:我刚才看到顾总把一沓照片,塞进枕头下。离得远,没看清照片是什么,你看清了吗?
是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。
周品品鼻子哼出一声气流,那照片是谁送给顾总的?
六点多钟,顾董派人送来的。
周品品若有所思,这样啊。
她猜出个七七八八,不由得暗中佩服顾傲霆。
姜,果然还是老的辣。
不管照片上的男人是谁,但是这招离间计明显起作用了。
顾北弦不肯见苏婳了。
既然顾傲霆已经暗中出手了,那她就干脆当个甩手掌柜算了,省得出力不讨好。
她才不像楚锁锁那么蠢呢。
周品品走后,顾北弦喊了保镖进去,吩咐道:打电话,把我助理叫过来。
保镖照做。
没多久,助理来了。
顾北弦对他说:你去把何东、何西给我叫过来,我有事要问他们。何东何西,是他派去贴身保护苏婳的那两个保镖。
哪怕亲眼看到照片,他还是想相信苏婳。
他觉得她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。
平时她很注意分寸,怎么可能留顾谨尧在家过夜?
他们是离婚了不假,可是他一直在追她,一直想和她复婚。
为了和她复婚,他不惜数次忤逆父亲。
而她,也为了和他复婚,在努力。
一夜之间,全变了。
他无法接受这个打击。
助理拿起手机,分别给何东、何西打电话,可是他俩的电话,怎么打都打不通。
顾北弦道:打给公司,问问财务。
助理照做。
财务工作人员说这俩人一大清早,来公司办了离职,去向不知。
顾北弦冷笑,给人力资源部打电话,查这俩人的家庭住址和家人电话。
助理又给人力资源部打电话。
何东和何西是亲兄弟,很快就查到了他们家人的电话,是个座机号码。
助理打过去。
那个号码,却是空号。
顾北弦微微蹙眉,道:派人去他们家,务必找到他们。
助理马上打电话,安排人去何东何西的家。
一个小时后,手下人打来电话:何东何西只有一个父亲,父亲去年去世了,家里大门锁着。问了左邻右舍,没看到他俩回家。
顾北弦抬手捏了捏眉心,去凤起潮鸣调监控。
两个小时后。
助理拿着调来的监控视频,给顾北弦看。
顾北弦盯着手机里,顾谨尧抱着苏婳的身影,拳头渐渐握紧。
手背上筋脉隆起,指骨绷得泛白。
虽然是夜晚,但是红外线监控,能清晰地看到苏婳冲顾谨尧笑。
眼神迷离的样子,特别暧昧。
顾谨尧抱着苏婳进屋,到离开,间隔两个多小时。
两个多小时,什么事都能做出来。
各种杂乱不堪的画面,在顾北弦脑子里翻江倒海。
他再也无法忍受,猛地把手机摔到墙上。
咚的一声巨响。
手机屏幕碎裂,掉到地上。
助理急忙安慰道:或许有误会,顾总您别生气。您刚清醒过来,气不得。
顾北弦一言不发,薄唇抿得紧紧的。
胸口起伏不定,他捂着唇,剧烈咳嗽起来。
助理急忙帮他拍后背。
咳嗽许久,顾北弦松开手,瞥到掌心有一丝殷红的血迹。
他闭上眼睛,脸色煞白。
助理也看到了他掌心的血迹,吓了一大跳,连忙按铃,喊医生过来。
医生急匆匆地过来,给顾北弦做检查,听心跳,翻眼皮,又让去做肺部检查,做脑CT。
顾北弦极缓地摇摇头,嗓音沙哑说:不用。
医生问助理:顾总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?
助理说:被气到了。
病人刚清醒,情绪不能太过激动,万一气得脑血管破裂,就严重了,你们可得注意了。
送走医生,助理找了个僻静地方,打电话给顾傲霆,把顾北弦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。
虽然他是顾北弦的助理,可是顾傲霆却是公司董事长。
他让他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,助理不敢不从。
听完助理的汇报,顾傲霆鼻子哼出一声冷笑,想我顾傲霆一生冷心冷肺,从不为情所困,拿得起放得下,怎么生了这么个痴情种?为了区区一个女人,把自己气成这样,出息!
助理小心地说:顾董,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吧
顾傲霆打断他的话,斩钉截铁地说: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。连个情关都过不了,我怎么把那么大一份家业交给他?
助理恭恭敬敬地应了声。
挂断电话,他叹了口气。
听公司的老职员背地里说,几年前,顾傲霆硬生生拆散了顾凛和他的恋人,如今又强行拆散顾北弦这一对。
果然,成大事的人,都跟正常人不一样。
助理回到病房。
顾北弦抬眸,吩咐他:打电话叫顾谨尧过来,我要见他。
他表情出奇得平静,平静下面,暗潮汹涌。好的,顾总。助理刚要出去打电话。
顾北弦叫住他,何东何西失踪了,你再安排两个保镖暗中保护苏婳,要可靠一点的。
我现在就去安排,顾总。
等助理走后,顾北弦抬手揉了揉胀疼的太阳穴。
怒气冲得他头疼欲裂。
脑震荡后遗症,让他浊气上涌,恶心,想吐。
他按着胸口,用力压下那口浊气。
心里一阵阵尖锐的疼痛。
手臂上刀伤的疼痛,都不及心疼的万分之一。
他是怎么都没想到,苏婳居然趁他昏迷,和顾谨尧搂搂抱抱。
顾谨尧还堂而皇之地光着上半身,在她的住处,行走自如。
他觉得屈辱,觉得被背叛,被玩弄!
他无法保持理智!
助理走出病房,打电话重新找了两个保镖,让去保护苏婳。
安排完后,他又拨给顾谨尧,客气地说:顾先生,您现在有空吗?
顾谨尧笔直地站在夜色里,凝视远处一直静坐的女人,漠然道:有事?
我们顾总请您来一趟医院。
顾谨尧淡漠地说:我就在医院,正好也有事找他。
好,那我把病房号发到您手机上了。
嗯。
收到信息,顾谨尧垂眸扫了眼,把手机放进裤兜里。
他迈开一双长腿,朝坐在花园里的女人走过去。
女人身形纤细秀气。
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上,勾勒出窈窕的身姿。
明明是很美的背影,却让人觉得感伤。
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木制长椅上,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,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有人,直到听到一声坚硬的男声,苏婳。
苏婳回眸。
看到是顾谨尧,微微一怔。
她扬起唇角,压下眼底的涩意,勉强笑了笑,顾先生,你怎么来了?
抱歉,昨晚的事,给你带来了困扰。你的保镖没跟上来,你妈出国了,柳嫂老公住院,她来不了。我把你送回家,照顾了一会儿,等我姐来了后,我才走。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,让有心人钻了空子。
苏婳苦涩一笑,不怪你。他们有心想离间我和顾北弦,防不胜防。
顾谨尧点点头,目光划过她的脸,落到她的手臂上。
白皙纤细的手臂,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大包,红红的,有些发肿。可她却毫无知觉,像感觉不到痒似的。
得是多难过,才会连这种生理不适,都忽略不计?
顾谨尧压下心疼,说:别难过了,快回家吧,这里蚊子多。
苏婳点点头,站起来。
她忽然弯下腰,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,谢谢你不遗余力地帮助我。若日后有用得上我的,请一定开口,我会不遗余力。
顾谨尧笑了笑。
想说:傻丫头,真要图你回报,我早就把你拐跑了。
何必整日看你受煎熬?
不过他什么也没说,只淡淡道:好。
苏婳抬脚离开。
顾谨尧提醒道:你住的地方被人盯上了,要不就去我住的地方住几天吧。我那边隐蔽,一般人找不到,我去酒店住就可以。
苏婳轻轻摇头,不用了,他会误会。
顾谨尧一顿,就那么在意他的感受?
苏婳落寞地笑了笑,习惯了,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。
脸上在笑,心里却很酸。
有的习惯一旦养成,真的很难戒掉。
如果昨晚她不是醉得失去知觉,一定会避嫌的。
送苏婳上车,找了人护送她。
安排妥当后,顾谨尧来到顾北弦的病房。
推开门,走到病床前,他刚要开口。
顾北弦突然拔掉针头,被子一掀。
他跳下床,一把抓住顾谨尧的衣领,二话不说,挥起拳头,就朝他脸上招呼。
顾谨尧握住他的手腕,用力往后一推,和他拉开距离。
他平静地说:等你伤好后,我们再过招,现在打,对你不公平。
顾北弦颀长双腿,后倚着床沿,目光凉凉地看着他,唇角溢出冷笑。
他揶揄道:嘴上说着不会趁虚而入,趁虚而入的事,却没少做。原来你是这么虚伪的人。
顾谨尧笑容更冷,苏婳那么冷静克制的一个人,心里得是多难受,才会去酒吧借酒消愁?就因为担心你,她今天在走廊里一坐就是大半天,除了吃饭、上厕所,哪都没去。结果呢,你却连见她都不肯见,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。她刚才在小花园里,一坐又是大半个晚上,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,都没感觉到。她心里有多难过,你知道吗?
顾北弦眼神暗了暗。
灯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,落了一层浅淡的阴影。
那阴影遮住了他的真实情绪。
顾谨尧压下心底的难受劲儿,除了钱,和一些可有可无的温情,你还能给她什么?你给的那段婚姻,伤了她最珍贵的手,让她失去了孩子,清白也差点不保。她当初是为了报恩,才嫁给你的。如今你腿也好了,她的恩也报完了,你放手吧。
你放手吧四个字,犹如一记重锤,狠狠敲在顾北弦的心上。
本就刚清醒没几个小时,这时气血上头,眼前直发黑。
他闭了闭眸子,强压下心中痛楚。
等再睁开眼睛时,眼底一片腥红。
他冷冷睨着顾谨尧,伤害她的人,我全都变本加厉地报复了。离婚的时候,我把名下所有财产送给她。如果不在意她,我怎么会倾尽所有地对她好?我们三年婚姻,相濡以沫,筋脉相连,岂容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?
顾谨尧单手插兜,可她不幸福,你对她也不是爱,是占有欲。
顾北弦眼底浮起一抹讥诮,你懂什么,你什么都不懂。如果我不爱她,哪来的占有欲?如果我不爱她,她爱跟谁去过夜,就跟谁过夜,关我何事?
正因为爱她,他才会那么生气。
气到无法控制情绪。
爱之深,恨之切。
顾谨尧淡声道:既然爱她,就该相信她。
顾北弦微微握拳,我相信她,但不相信你。你是男人,深更半夜流连她的住处,敢说你没有私心?
监控你应该调了,有个女人也在,那是我姐。我真想对苏婳做点什么,不用等到今天,你适可而止吧。
扔下这句话,顾谨尧转身就走。
手刚触到门把手上,门从外面推开。
顾傲霆走进来。
顾谨尧原本好看的眸子,突然露出厌恶的神情。
他目光喷射怒火,直逼顾傲霆。
那厌弃的模样,仿佛在看一堆腐臭的垃圾。
看得顾傲霆心里直冒火。
擦肩而过时,顾谨尧凑到他耳边,冷森森地威胁道:如果你再折磨苏婳,我不介意让你出场车祸。啪!
不等顾傲霆反应过来。
顾谨尧把门重重摔上了,大步流星地离开此地。
和顾傲霆多待一秒,他都觉得恶心!
看着被摔得一颤一颤的病房门,顾傲霆气得胡子都要冒出来了。
他冲着门口怒道:哪里来的黄口小儿,毛都没长齐,就敢口出狂言,也不看看我是谁!
可惜,顾谨尧已经走远了,压根就听不到。
顾北弦瞥他一眼,语气轻蔑道:你派人半夜三更跟踪他,这会儿装什么傻?
顾傲霆自知理亏。
他收敛身上的厉色,走到病床边,语气调缓说:我也是为你好,让你看清苏婳是什么样的人。那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,不值得你对她那么好。
顾北弦勾了勾唇,眼神极厌恶的样子,我自己有判断力,用不着你挑拨离间。
还有。他神色冷峻,一字一顿地警告道:苏婳不是水性杨花之人,请注意你的措辞,别挑战我的忍耐性!
顾傲霆听着刺耳,我是你老子,只会为你好,不会为你坏。你是要成大事的人,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女人,要死要活?
顾北弦眸色骤然一冷。
他伸手从枕头底下,抓出那沓照片。
手一扬,狠狠砸到顾傲霆的脸上。
照片哗哗啦啦落到地上。
顾北弦厉声道:所以你就派人拍了这种照片,来恶心我?顾董,你还能再下作点吗?
照片生硬的棱角,刮破了顾傲霆的脸。
疼倒在其次。
最主要的是面子!
还有权威!
他没想到,他最器重的儿子,居然敢打他的脸!
单手扶腰,顾傲霆怒视顾北弦,我看你是被那个女人鬼迷心窍了。为了她,一而再,再而三地忤逆我。今天拿照片打我,明天你是不是就要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了?
顾北弦鼻子哼出一声冷笑,如果顾董再这么恶心人,我一定会照做!
顾傲霆一愣,咬牙道:反了!你们一个个的,全都反了!
他气得肝疼,胸口剧烈起伏,怒火燃烧全身。
想冲顾北弦大发雷霆,甚至大打出手。
忽然瞥到他脸色苍白,手臂上还缠着道道纱布,终是没忍心。
顾傲霆硬生生压下怒火。
罢了,他想。
亲生的儿子,不跟他一般见识。
总有一天,他会领悟到,对他最好的,还是他老爹。只有他老爹!
转身走出去,顾傲霆找了个窗口,从裤兜里摸出烟盒,抽出一根,点燃,闷闷地吸起来。
正在这时,秦姝风尘仆仆地夹着包,和他擦肩而过。
连瞅他一眼都没瞅,她直接进了病房。
保镖弯腰朝她鞠躬,恭恭敬敬喊道:夫人好。
秦姝没心情应,直接推开门,闯进病房。
看到顾北弦半躺在床上,脸色苍白,手臂缠着厚厚的纱布,有暗红色的血洇出来。
她心如刀割,声音都发颤了,我就出了趟国,你怎么就受伤了?伤得严重吗?
顾北弦抬起眼皮,轻描淡写道:不严重。
秦姝眼圈红了,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坐下,盯着他的伤,你还骗我,听南音说你昏迷了一天一夜。
南音大惊小怪,你别信她的。
怎么回事?那么多保镖跟着,你身手也不错,怎么就受了伤?
顾北弦抬手揉了揉胀疼的太阳穴,脑震荡,有点后遗症。事发前后的事,我记不太清了,你要是好奇,回头问问我助理吧。
秦姝一听,吓了一跳,那你还记得我吗?
顾北弦无奈一笑,只记不清事发前后的事,其他的都记得。
秦姝松了口气,这就好,这就好,我还以为你连我这个妈都记不得了。
顾北弦抬手扶额,语气慵懒道:没那么离谱,就像喝酒断片一样,医生说用不了几天就能恢复正常。
这我就放心了。
嘴上说着放心了,秦姝却一点都不放心。
目光流转,上上下下把顾北弦打量了个遍。
心疼极了。
看到他手背拔针头出血,她急忙拿抽纸帮他擦血迹。
擦完,把抽纸往垃圾桶里扔时,她忽然瞟到了散落在地板上的照片。
这是谁啊?她好奇,弯腰捡起来一张。
刚好是顾谨尧赤裸着上半身,在阳台上晾衣服的照片。
手指捏着照片,秦姝以专业眼光打量着,啧啧称赞道:这小狼狗身材不错,腹肌练得挺有型。小麦色的皮肤,晒得很匀称,五官立体,带感。寸头都这么好看,要是上了妆,应该更好看。
顾北弦听得头疼。
额头的筋一跳一跳的。
神烦!
秦姝抬起头,看着他,问:你认识这个小狼狗吗?
顾北弦不耐烦道:你找他有事?
我店里的亚裔男模,不久前辞职了。我去模特队挑了好几次,都没挑到对眼的。这小狼狗气质不错,符合我的幻想。你要是有联系方式,就给我一个,我联系一下他。
顾北弦冷声道:没有。
秦姝一顿,察觉出他的异样,不解地问:好好的,你怎么生上气了?
顾北弦薄唇抿得紧紧的,一言不发。
秦姝端详他片刻,别有深意地笑了笑,是不是我夸他,你吃醋了?
顾北弦头别到一边,懒得搭理她。
秦姝抬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背,放心吧,虽然这小狼狗长得不错,但还是比不上我的宝贝儿子。我儿子遗传了我的优良基因,亚洲第一美男的称号,非你莫属。
顾北弦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了,淡漠道:我累了,要休息。
他直接下起了逐客令。
行,你休息吧。秦姝弯腰又去捡地上的照片。
捡了几张,瞥到一张顾谨尧抱着苏婳的照片。
她眼神一硬。
虽然是背影照,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,那是苏婳。
她柔美纤细的手指,嫩藕似的手臂,精致的侧脸,太有辨识度了。
秦姝吃了一惊,这不是我儿媳妇吗?深更半夜的,这小狼狗怎么抱着我儿媳妇走来走去的?她另结新欢,不要你了?
被戳到痛处,顾北弦当即否认道:没有,我们俩好着呢。那她怎么被这小狼狗抱着?还挺亲密的样子。
默了默,顾北弦神色漠然道:你老公找人P图,来恶心我,生怕我死慢了。
这狗东西,真阴狠!秦姝一腔怒火,噌的一下子直冲脑门。
她放下照片,转身就朝门口走去。
拉开门,一眼就瞅到顾傲霆正趴在窗口抽烟。
她踩着高跟鞋咔咔地走过去,气势凌厉。
听到清脆的高跟鞋声,顾傲霆本能地回头。
看到是秦姝,他刚要开口。
啪!
一声巨响!
秦姝一耳光抽到了他的脸上。
顾傲霆捂着脸怒道:你疯了?
秦姝一声不吭,狠狠瞪着他。
突然瞥到窗口有只一次性杯子,不知谁放的,里面放了水和好多烟头。
那水被烟头泡得浑浊不堪,散发着浓烈的烟味。
不由分说,秦姝抄起那杯烟灰水,哗地一下泼到顾傲霆的脸上!